变革开放以来,中国经济取得的成就举世注目。2008年中国人均国民收入过3000美圆,进入中等收入国度之列,但随即面临经济增速放缓,呈现“比较优势真空”,各种红利耗竭等不利状况。学者们开端思索“中等收入圈套能否迫近中国”的问题。在笔者看来,对这一问题的深化讨论,将有助于我们深思“中国阅历”,找出促进经济增长的关键要素,从而提出适用的倡议,丰厚相关理论。 到目前为止,相关的讨论主要基于两种理论视角:新古典视角与制度剖析视角。前者将迈向高收入国度之路视为“攀爬高坡”,攀爬动力来自各种“消费要素”,因而,“中等收入圈套”问题的本源乃在于要素供给缺乏,无法支撑“攀爬”任务。与其悬殊的制度视角则以为,无论经济绩效还是要素供给,都遭到制度限制,之所以呈现“中等收入圈套”问题,缘由在于过往展开的过程中构成了顺应当时所需的制度,但在进一步展开过程中,这些制度却无法与时俱进,成为展开的约束与障碍,中等收入国度因而深陷“制度圈套”之中。 本文以为,新古典视角失于偏狭、静态,不利于厘清中国“中等收入圈套”问题的本源,也无益于剖析中国面临的困局,而制度剖析视角则有助于调查中国“中等收入圈套”问题的症结。 新古典经济学视角下的“中等收入圈套” 重新古典经济学的视角来看,经济增长源于抵消费要素的应用,因而无论增长加速或停滞,关键在于要素供需。换言之,不论是早期的“新古典增长理论”,还是后期的“内生增长理论”,都有一个共同点即寻觅推进增长的消费要素,而其间差别只在认定的要素不同而已。“新古典增长理论”以为,短期而言,人口增长与资本积聚能促进经济增长;长期来看,经济增长依旧得靠技术进步。而“内生增长理论”处置了技术外生的缺陷,将“技术进步”即学问积聚或人力资本积聚,看作经济长期增长的动力。
要处置中国“中等收入圈套”问题,首先要正确了解其构成机制。2014年10月18日,上海,城市白领在夕阳的映照下行走在街头。杨一 澎湃新闻资料 展开经济学家阿瑟· 刘易斯(W. Arthur Lewis,1915—1991)便以上述观念为基础,提出“二元经济理论”,用以解释展开中国度的经济增长。在刘易斯看来,劳动力是推进早期经济增长的动力,因而,哪个部门具有劳动力,哪个部门就能展开;反之,一旦劳动力短缺,经济增长就会减速。他将经济体划分为两个部门:资本运转部门(即现代工业)和生计维持部门(即传统农业)。传统农业的劳动力过剩,当边沿消费率趋于零时,工业部门只需提供生存水平的工资,农业部门的剩余劳动力便会向工业部门转移。因而构成了几近无限供给的劳动力市场,加上劳动报酬极低,所以能够确保资本不时积聚和经济高速增长。经过一段时间后,农业部门的剩余劳动力转移殆尽,加上农业部门消费率相应进步,劳动力将不再持续流出。此时,工业部门就得进步工资,才干与农业部门竞争稀缺的劳动力。于是劳动力不会再制造出超额的资本积聚,也就很难支撑经济的持续高速增长。尔后,经济体必须不时寻觅其他增长要素(例如高阶人力),才干维持可持续的经济增长。这就是“刘易斯拐点”(Lewis Turning Point)的中心内容。 中国从2004年开端呈现“民工荒”和“涨工资”现象,以蔡昉(现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、人口与劳动经济研讨所研讨员)为代表的学者以为,中国正阅历“刘易斯拐点”的到来。基于这样的思绪,研讨者从人口学的角度解释了“中等收入圈套”问题的本源,以为劳动人口增长率的降落,招致了劳动力供给的减少,农业劳动力无限供给的时期一去不返了。换言之,关键要素的结构变更,大幅弱化了“中国制造”的国际竞争力,中国未来将很难维持高速增长。这是我国“中等收入圈套”问题的由来。 人口结构角度的剖析论证影响很大,但也惹起一些学者的质疑。有学者对人口结构提出了不同判别,以为乡村仍存有大量的剩余劳动力。不外更具理论意义的反驳,是质疑人口结构与劳动力供需的关系。例如,研讨者发现,中国呈现“乡村中劳动力过剩”和“城市内民工工资上涨”两者并存的状况,由此反驳有关“乡村劳动力缺乏招致工资上涨”的结论。有人进一步主张,中国目前城乡收入差距的扩展,加上“城市化”慢于“工业化”,均有悖于“刘易斯拐点”的预期;进而以为,工资上升与劳工短缺并非由人口结构招致,而是城乡劳动力市场制度分割的结果,这种分割限制了乡村向城市的劳动力供给范围。同时,也有学者就目前的工资上涨问题提出了不同的解释,以为工资上涨并非源自劳动力供需的变更,而是由政府的“土地财政”等政策构成的城市生活成本高涨所致。由此观之,中国的劳动力短缺与工资上涨等问题,并非人口要素自身变更所致,归根结底还是制度要素的影响。 换言之,“要素”供给固然影响展开,但要素供需的起伏并非由自身结构所决议,而系于制度如何布置。对此,我们能够参考匈牙利经济史学家卡尔· 波兰尼(Karl Polanyi,1886—1964)对资本主义兴起过程中要素商品化问题的精彩剖析。他以为,英国“劳动商品化”的历史过程并非取决于人口结构,却有赖于一系列政策与制度(例如济贫法)的出台才得以完成。正是这些制度提供了保障,让农民义无反顾地走出乡村,进入劳动力市场,促进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展开。 因而,对中国呈现的“民工荒”与“涨工资”问题,若只局限于要素自身来解释,便只能看到劳动力短缺的表象,无法看到劳动力短缺的构成过程及其制度缘由。这也正是新古典视角的缺乏之处。 作为制度圈套的“中等收入圈套”及其构成 依据上述有关“要素”与“制度”关系的讨论,我们以为,针对“中等收入圈套”问题的讨论必须深化制度层面剖析其缘由。依美国经济史学家道格拉斯· 诺斯(Douglass North,1920—2015)界定,“制度是一些人为设计的、型塑人们互动关系的约束。从而,制度结构了人们在政治、社会或经济范畴里交流的鼓舞”。归根结底,经济表示如何还是取决于制度能否提供了正确的鼓舞。 经由制度剖析的思绪,“中等收入圈套”其实是一种“制度圈套”。所谓“圈套”,其意义在于“制度”构成了“约束”,使个人、企业或政府都深陷其中,因而障碍了经济进一步展开。对中等收入国度来说,约束它们的“制度”大多并非凭空而来,这些制度多构成于前期展开(从“低收入国度”进入“中等收入国度”)的过程中,而且常常表演着支撑展开的中心角色。但这些制度却一定能够与时俱进,支撑这些国度继续迈向“高收入国度”,以至成为进一步展开的障碍。依据学界的共识,经济体由起飞到中等收入水平再从中等收入到高收入水平,这两个阶段所需求的制度绝然不同。 那么,为何这些在展开初期支撑展开的制度没能随展开的脚步伐整演进,持续满足下一个阶段的展开需求呢?这触及“制度变更”的特征,也正是“中等收入圈套”的由来,即“途径依赖”(path dependence)现象。 所谓途径依赖,是指行为者(actor)前期的选择会限制其后选择的空间,表示方式是作为理性抉择者的行为人,全无改动之前选择的鼓舞,因而被“锁定”在既定的展开途径之中。这一趋向首先由美国经济学家保罗· 大卫(Paul A. David,1935—)和布莱恩· 阿瑟(Brian Arthur,1946—)等人在技术变更范畴发现,随即启示了众多相关研讨,触及国际贸易、空间经济、经济历史、政治剖析等范畴。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诺斯对制度变更的宏观解释,他以为人类社会的制度变更必定是渐进演化的,而且重复呈现“途径依赖”的特性。 依据诺斯的观念,制度的演化之所以遵照途径依赖的规律,是由于制度具有“收益递增”(increased returns)的特性,这种特性被以为是产生途径依赖的关键缘由。“收益递增”主要表示为:随着时间流逝,退出既有选择的成本越来越高,相关于回头变换当初选择,维持既有选择将带来越来越高的正向回报。 那么,这种正向回报来自何处?布莱恩· 阿瑟经过对技术范畴的研讨发现,收益递增主要源于以下缘由:1)庞大的前期投人,这意味着产量越多,平均成本越低;2)学习效应,即当一项技术越受欢送,就越能得到改进并降低成本;3)协作效应,即他人若运用相同技术,能够降低买卖费用;4)顺应性预期,即当一项技术盛行时,人们会增强对其在未来受欢送的信心。诺斯以为,固然在细致状况上会有一些差别,但制度变更与上述技术范畴的状况基天职歧,因而制度在变更的过程中会重复呈现“锁定效应”,并表示出途径依赖的特征。 既然制度是沿着特定途径演化而来的,那么中等收入的“制度圈套”是如何构成的呢?对此,华人经济学家杨小凯(1948-2004)以为,中国早期经济的起飞依托的仅是技术模仿,而非制度创新。中国固然引人了市场机制,却并未完整树立起维护市场的相应法律制度基础。这种走一步看一步、不完整的变革,在短期内能够释放消费力,促进高速增长,却可能不利于国度的长期展开。这其中最关键的是,在渐进变革的过程中构成了强大的逐利群体,这些群体会全力维护过渡时期某些有利于自身的制度,从而阻止制度向更有效的方向调整,最终招致经济与社会展开的停滞。 中国沿海与内陆各自阅历的“制度锁定” 继续上述“制度锁定”的思绪,本文以下剖析中国沿海与内陆各自的展开方式,细致阐明其各自遭到何种“制度锁定”的限制。 先看沿海地域。在近二十年中,中国经济高速展开的引擎来自沿海的“加工型经济”。这一经济方式主要散布在中国东南沿海省份,这些地域经过引进资本与技术,发挥低价劳动力的比较优势,让中国在国际贸易中占得一席之地,促成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经济起飞。但是,随着劳动力价钱上升,人口要素的比较优势逐步式微,技术创新又乏善可陈,产品缺乏国际竞争力,加工产业面临困境。若要解脱困境,技术创新与产业升级是必经之路,但是这些原本突飞猛进的加工企业,却在创新之路上或踟躇不前,或磕磕绊绊。本文以为,这些地域加工产业结构升级艰难的缘由主要是制度障碍:原本在前期发挥中心推进作用的制度,无法为后续的技术创新/产业升级提供有效的鼓舞。 从经济层面来看,锁定效应主要来自技术模仿与网络外部性两个方面。技术模仿减少了企业中止自主创新的动力,使企业不愿意选择长期而言更有效率的展开方式。加工型经济是贸易全球化的结果,后发国度经过模仿先发国度的技术,配以大范围的低价消费,能够发明出基于范围效应的利润。但是同自主研发的高投人与高风险相比,引进与模仿技术的成原形对低廉,因而,只需有可模仿的对象,企业就不会有动力自主创新。锁定效应的另一个来源是加工企业的“网络外部性”,这种特性限制了企业调整既有展开途径的空间。由于全球化贸易树立的基础是产品与技术的专业化分工,企业与企业之间构成了纵向的协作体系。单个企业的价值只需嵌人到该网络体系中方能凸显,因而加工企业无法随意退出该网络,从而深陷在一种全球性的“网络俘获”中。这种网络锁定障碍了原本处于产业链低端的加工型企业向新的、高技术、高获利的方向展开。概言之,上述来自技术模仿与网络外部性的锁定效应,让企业失去了自主创新的动力与才干。 从政治层面来看,倘若加工经济因经济层面的锁定无法取得创新的动力与条件,政府恰当的政策鼓舞或答应以提供创新的机遇。但是,政治层面也存在锁定效应,这种效应岂但让政府无法为技术创渎提供有效的支撑,以至可能提供反向的鼓舞。 与多数后发国度相似,中国政府在早期的追逐阶段发挥了主导作用,特别是中央政府,它们成为推进中央展开的关键。在中央政府的各种政策伎俩中,最常见的是狂热招商与大量投资。之所以如此,是由于中央官员必须在有限的任期内发明出可观的政绩,才干获取提升的机遇。因而能够快速展示政绩的政策最受中央官员喜欢。基于政绩表示的提升,以及考核时间的紧迫性,一方面不允许中央减少对经济展开的干预,另一方面也限制了政府政策选择的范围。对此,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政治学系教授保罗· 皮尔逊(Paul Pierson,1959—)指出,时间限制会使得政治家倾向于维持既有政策/制度,由于一项政策/制度的变革成本会在短期内显现,而收益则需求长期才干看到。 对照中国的状况不难发现,当面临技术创新与产业升级的政治任务时,中央官员同样倾向于短期能够表示政绩的政策,即经过招商选资引进新企业交流旧企业,而非扶持原有企业自主创新,逐步完成升级任务。究竟,自主创新的回报周期长、风险高,这些都是官员在有限任期内无法承担的成本结果。于是,本应有机遇就地升级的企业纷繁放弃创新与升级,选择了天文转移并维持既有的消费方式 在内陆地域,支撑早期快速增长的是“资源型经济”展开方式,这些地域(如山西、内蒙古以及东北三省)主要依赖当地丰厚的煤炭、石油、自然气以及其他矿产等自然资源,展开采掘工业。但是,这些地域却在短暂的繁荣之后,陷人展开的泥淖,经济也日渐萧条。展开经济学将上述现象称为“资源诅咒”。这一命题最初由英国经济学家理查德· 奥蒂(Richard M. Auty)于1993年提出。他发现,自然资源丰厚的地域并没有取得预期的经济增长,其经济增长反而低于资源贫乏地域。美国经济学家杰弗里· 萨克斯(Jeffrey D. Saehs)和安德鲁· 华纳(Andrew M. Warner)应用多国数据,考证了自然资源富有与经济长期展开间呈负相关的结论。在中国,“资源诅咒”同样存在。那么,为何本应是“福报”的自然资源最终却成为经济展开的“诅咒”呢? 原来,采掘经济具有明显的“收益递增”性质,同样从经济和政治两个层面锁定了展开途径,障碍经济向更有效率的展开方式调整,构成经济展开的停滞与衰退。 经济层面的锁定效应主要来自两个方面。第一,庞大的启动/固定成本障碍了对这种经济展开方式的退出或调整。资源采掘具有自然垄断性,早期需求大量初始投人用于设备置办,因然后期的消费量越多,平均成本就会越低。而企业一旦退出,将会面临庞大的漂浮成本损失。第二,网络外部性障碍了新产业的进入。采掘经济的展开需求相关企业提供特定的产品与技术配合,也需求政府对应的政策支撑。出于利益考量,这些企业间或政企间构成的网络联盟会阻止其他产业进入。由此,地域展开被锁定于采掘产业。采掘产业对高端人才的需求有限,所以社会对教育/人力资本缺乏投资鼓舞,构成人才的“挤出效应”结果,只需资源没有耗尽,采掘经济就会得到维持。同时,新产业与学问型人才的缺乏又进一步限制了一个地域的经济转型。 政治层面的“锁定”构成的影响常常比经济锁定更为严重。细致而言,采掘产业中的资源如石油、自然气、煤炭等矿产,均为散布集中的“点状资源”(point sources),这些资源必须集中开发,也很容易被小型团体所控制,构成垄断、集中的收益方式,从而制造分配不均。但要维持这种垄断性的财富分配,常常还得依赖特定的权益分配格局,对此,皮尔逊指出,政治权益的分配同样具有“收益递增”的特性,也会构成“自我强化”的趋向。因而,前述的逐利群体必定抵御进一步的制度变革,才干维持既有的消费与分配方式。由此可见,政治层面的锁定不只对经济展开不利,也可能酿成严重的政治社会结果。 综上所述,无论沿海的加工贸易还是内陆的资源采掘,都是在既有的制度布置下,推进中国从“低收入国度”疾速走向“中等收入国度”。但在中国已成为“中等收入国度”之后,沿海、内陆却都陷人各自的“制度锁定”之中。 基于制度剖析的政策建言 显然,要处置“中等收入圈套”问题,首先要正确了解其构成机制。依据新古典视角,中国之所以未能进入高收入国度之列,关键在于作为中心要素的劳动力的短缺,因而必须转换要素(如高阶人力、前沿技术等),方能开启新一轮的高速增长。只是如何开发新的消费要素,却非新古典视角的理论所能解答。 反之,从制度剖析视角来看,被判定为短缺的要素其实一定短缺。假如能够降低进入门槛、活络土地供需,劳动力自然能有所弥补与调理。另一方面,无论鼓舞技术创新、促进产业升级(沿海),还是扶助产业调整、避免人才外流(内陆),都需求中止制度变革,改进既有体制,才干发明或开发高阶消费要素。 依据“途径依赖”的思绪,回想中国经济的展开进程可知,中国“中等收入圈套”问题本源于中国未完成的市场转型。这一“变革未尽”(partial reforms)的过渡体制滋生逐利群体,使进一步的体制变革遭到障碍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对“中等收入圈套”问题的讨论,能够激起我们关于“中国阅历”的深思,辅佐我们应对经济、社会问题的应战。 依据上述制度剖析的观念,细致的政策倡议基本可分为两个方面。首先,必须进一步突破垄断格局,更多地引人竞争机制。对此,诺斯和皮尔逊都曾指出,缺乏竞争是“低效制度”能够长期存在的主要缘由。突破垄断、维护竞争,常常有赖于法制框架的完善,特别是产权维护、公平法治、根绝贪腐等一系列维护市场运转的法律制度及其准绳的确立与贯彻。目前,国度强调的反腐与法治,正是朝此方向的迈进。 其次,减少政府干预、放开市场机制是另一个重点。回想过往,在技术模仿阶段,中国曾仰仗有效的政府干预发明了高速的经济增长。但是瞻望未来,中国必须走技术自主创新之路;政府的维护与扶助其实无法有效鼓舞技术创新,反而容易将企业引向寻租、冒进之路。近年来,中央政府多次强调“简政放权”,以减少政府不用要的干预,也正是因应未来展开所需而中止的体制变革。 (本文原刊于《天津社会科学》2017年第2期,原题:"中等收入圈套"问题的本源:要素短缺还是制度约束?”。略去注释,正文经重新编辑并由作者审定。经受权刊用。)来源核辐射地域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