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德意志贵族:一个群体的生活、历史与命运》,陆大鹏著,世纪文景|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年10月出版,735页,108.00元 对欧洲史喜好者而言,德意志贵族是个既熟习又陌生的主题。上世纪五十年代由西德与奥天时分离摄制的《茜茜公主》系列电影,早已将德意志宫廷的流光溢彩,印刻在几代观众的脑海之中。而弗里德里希大王、克劳塞维茨、俾斯麦、老毛奇等王侯将相的文治武功,亦为坊间所津津乐道。资深一些的喜好者可能还知道,想要辨认德意志贵族,只需看此人姓名当中能否包含“冯”(von)字即可。但是,世界史研讨者陆大鹏在其新著《德意志贵族》中通知我们,德意志贵族一定名中带“冯”,而名中带“冯”者,也一定是真贵族。不只如此,“祖”(zu)字同样是贵族身份的表示,且“含金量”毫不逊色。德意志贵族文化的博大精深,由此可见一斑。 作为一部兼具专业度与兴味性的原创力作,《德意志贵族》从概念辨析、衔级体系、历史演进与社会生活四个方面,全景展示了德意志贵族的兴衰浮沉。更尴尬能可贵的是,书末收录的两篇人物访谈,均为作者实地采集的一手资料。读者得以经过妙语连珠的机智问答,了解当代奥天时君主主义者与历史学家眼中的贵族往事。正如“德意志”自身即为一个包含民族、言语、文化、天文等多重意涵的复合概念,德意志贵族同样是一个高度异质化的多元群体,其内部成员在宗教信仰、生活方式、职业专长、物质财富等方面,存在大相径庭。即便如此,相较于欧洲他国贵族,德意志贵族依然保有三大特征:其一为混合了长子独享与男丁共享准绳的头衔继承制度,其二为独立的邦国统治权,其三为神职身份与世俗领地集于一身的教会诸侯。 德意志贵族最初源于日耳曼部落时期的酋长与武士,而中世纪的封建体制则将其塑造为一个独立军事阶级。至中世纪后期,随着火药武器的普遍提高与近代国度的强势崛起,贵族骑士被迫踏上邦君化与官僚化的转型之路。有的人成为雄霸一方的专制君主,有的人担任效忠君主的行政官员,与此同时,贵族家系也迎来新旧交替,从而彻底改动了整个贵族阶级的肉体风貌。显然,并非一切贵族都能转型胜利。在不甘衰落的小贵族眼中,参与“替天行道”的私人战争,实乃缓解财务困境、彰显骑士荣誉的名利双收之举。众所周知,宗教变革的惊人胜利离不开新教贵族的鼎力支持,然后者也从天主教会的权力衰退中,收获了实真实在的物质利益。但值得留意的是,由宗教变革所激起的人文主义与启蒙思潮,大大削弱了贵族位置的合法性。 十九世纪初,在法国大反动与拿破仑战争的冲击下,教产世俗化与诸侯陪臣化浪潮席卷了整个德意志地域。君主贵族间的领土兼并与财富流转,催生出数个强大邦国,客观上推进了德意志的统一步伐。1848年召开的法兰克福国民议会,不只是德意志各邦探求统一道路的试金石,同时也是资产阶级与贵族阶级的博弈场。面对市民精英的权益诉求与政治主张,贵族地主出于捍卫特权的私心,坚决抵御自由主义变革。当德意志帝国于1871年树立后,贵族所面临的形势可谓忧喜参半。一方面,普鲁士主导下的帝国政府优待贵族,积极保障其各项特权,而德国国际位置的飞速提升,也让贵族有机遇在军政外交等传统范畴大展雄图。但在另一方面,势不可挡的工业化与城市化进程,培育出大量生机四射、奋发进取的资产阶级专业人士,对土地贵族的经济位置构成应战。正所谓人穷志短,深受贫穷要挟的衰落贵族,转而拥抱右翼激进思想与种族主义理论,借以获取肉体慰藉,其结果便是反犹主义的毒性扩散。 德皇威廉一世 1918年,盛极一时的第二帝国随“一战”战败而土崩瓦解,魏玛共和国于次年取而代之。当新政府经过立法伎俩废弃贵族制度与特权后,失去皇帝包庇的近十万德国贵族,顿时成为“故乡的陌生人”,身家位置大幅缩水。固然获准保存头衔财富,但君权倾覆与民主改造所带来的繁重打击,足令他们敌视这个“没有共和主义者的”共和国。于是乎,不少贵族开端用行动表白对政府的不满乃至轻视:有的人选择隐退庄园,以消极态度规避政治纷扰;有的人投身激进政党,试图借助大众发起,复兴帝国传统、复辟君主制度;还有的人痛快铤而走险,应用暴恐活动清算各路政敌、压制左翼反动。德国贵族对共和国的深化敌意,即便在军政顶层亦明晰可见。前陆军元帅兴登堡接替社会民主党人艾伯特成为总统,已是令人不安的信号,而魏玛国防军中的贵族将领,则从未掩饰对议会民主的五体投地。最终,在巴本与施莱歇尔这两任贵族总理执政期间,名实难副的共和国彻底倒向右翼专制,将贵族参与的反民主运动推至高潮。 那么,面对同样努力于掩埋魏玛共和国的纳粹党,德意志贵族究竟持何态度呢?鉴于历史事实的复杂面向,该问题并不容易回答。透过书中第五章的深度剖析,作者为我们展示了贵族群体与纳粹政权的双向互动,其间交错着暗昧协作、幻想破灭与存亡斗争。1933年以前,对自由主义与共产主义的咬牙切齿,促使右翼贵族将国度复兴的希望寄予于纳粹党,然后者的反犹主义与种族主义论调,也颇合前者胃口。因而,希特勒及其党羽在夺权过程中,得到了一众名流显贵的鼎力相助。他们动用自己的金钱人脉资源,辅佐草根出身的纳粹党棍登上大雅之堂,就连皇太子奥古斯特·威廉也为希特勒的个人魅力所倾倒,甘愿沦为冲锋陷阵的马前卒。当然,相较于贵族金主的牵线搭桥与大方解囊,贵族将领的情感认同无疑更具重量。1933年纳粹掌权后,希特勒以裁军承诺换来国防军的政治支持,后者则在勃洛姆堡等贵族军官的带领下,宣誓效忠元首。此外,为了在新社会中谋取优越位置,还有大量贵族参与冲锋队与党卫队,不少人在二战中犯下了成千上万的屠杀暴行。 奥古斯特·威廉 固然贵族群体从与纳粹政府的协作中受益良多,但后者对前者的态度一直是工具主义的,应用之后即弃如敝履。在反动年代,希特勒需求贵族为其笼络人心、装点门面,但随着自身权益的不时稳定,这些“遗老遗少”成了分歧时宜的尴尬存在,遭当局防备打压。最终,纳粹政府的倒行逆施与累累罪行,外加战争局势的急剧恶化,让富有良知的部分贵族,走上政治对立与军事政变的道路,其中又以1944年施陶芬贝格伯爵刺杀希特勒一事最为知名。除了贵族军人的武装起义,外交界与宗教界的贵族精英也甘冒风险,以各种方式同纳粹政权相抗争。面对预料之中的残酷清算,不少贵族大方赴死,用鲜血诠氏缢何为“所多玛的义人”。总之,在整个第三帝国时期,德意志贵族对纳粹暴政的态度立场因时而变、各有不同。同流合污者有之,助纣为虐者有之,舍生取义者更是不胜枚举,而这种认知层面的多样性乃至矛盾性,充沛印证了贵族群体内部的高度异质性。 施陶芬贝格伯爵 1945年的德国战败与盟军占领,令德意志贵族遭受灭顶之灾。东部领土的永世丧失,摧毁了当地贵族的生存根基,将易北河畔的田园牧歌,化作家破人亡的悲痛记忆。1949年两德团结后,作为有待肃清的“盘剥阶级”,贵族群体在民主德国难有立锥之地。他们辗转扎根于联邦德国,投身军队树立、党派活动、政府管理、企业运营、文化慈悲等事业范畴,并取得了契合身份的职业成就。假如说帝制德国的解体,标记着贵族时期的闭幕,那么联邦德国的繁荣则表明,贵族已然融入了自身所处的公民时期。由此可见,德意志贵族的集体命运,正如德意志民族的历史境遇一样,几经迂回、跌宕起伏。除了格局恢弘的史实论述,本书还用七、八两章的篇幅,带领我们步入德意志贵族的生活世界。作者坦言,这部分内容的创作过程最为愉悦,而读者也的确能够从猎奇的视角与潇洒的行文中,感遭到作者对德意志文化的普遍喜好。从家族通婚到教育养成,从文学创作到比武决斗,再到森林狩猎与宫廷舞会,德意志贵族的生活方式,力图在各个方面,将身份位置、头衔名誉、文化品味与价值传统贯彻到底。从职业生活来看,固然农业与林业是贵族的传统生计,但他们常常也能成为备受注目的企业家、宗教家、军事家、外交家与慈悲家。 脱胎于部落武士与封建骑士的德意志贵族,曾是时期进程的“弄潮儿”。历经岁月扫荡后,他们在权益对等的新时期中,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,并努力将家族的荣辱记忆传送下去。对普罗大众而言,贵族身份作为一种符号意味,一直具有自然的吸收力,这也使得贵族的子孙后代,至今依然享有较高的社会名望。只不外,这种名望无关阶级特权,而更像是一种行为等候。所幸事实曾经证明,当代的德意志贵族,不只是市民社会中的合格成员,还能为社会进步贡献力气。无论如何,德意志贵族的传奇故事绵亘千年、贯串古今,且以一种相对低调的方式不时续写。断裂与传承、妥协与抗争、狭隘与容纳、怀旧与改造,人们从贵族身上,不难窥见整个德意志民族的演进进程与肉体特质。 |